2016年5月24日 星期二

現實與理想

        人生最困難的課題,莫過於現實與理想間的矛盾:我們希望有很高的收入和社會地位,讓身週的每一個人都羨慕、敬佩,甚至於連父母都臉上有光彩;但是,我們又不想要成為金錢的奴隸,「贏得全世界卻賠上自己」。
        汽車後面的保險桿上流行一個貼條:「事業的成功,不能補償家庭的失敗。」但是,現在到處都可以看到失敗的家庭:夫妻不合,親子生疏;收入有餘,卻不知道如何安頓心靈。至於理想呢?到了四、五十歲的年紀,除了極少數的男人還有事業上的野心之外,絕大多數人都已經喪失掉對生命的熱情與憧憬,只知道什麼叫做「生活上的享受」。人活了半百,一旦失去了對生命的熱情與嚮往,會不會活著的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肉體和慾望?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很少人敢認真去面對這麼一個質問!
        「金錢不是萬能,沒錢卻萬萬不能。」這句流行話雖然很有理,大部分人卻只是拿後半句話來強調現實的重要性。許多人不但不去深思「金錢不是萬能」的涵義,甚至也沒辦法深刻體會到「沒錢萬萬不能」這句話在今天實際的涵義。
        在今日台灣的現實處境下,只要有固定的職業收入,絕大部分人都足衣足食:房子也許小一點、偏遠一點,車子也許舊一點,但卻衣食住行樣樣不缺。甚至在這個號稱高失業率的年頭,許多人還是靠著自己或長輩的儲蓄在過日子,不肯屈就較辛苦、收入較少,或者社會地位較低的工作。既然大部分的人都已經有辦法過足衣足食的日子,而遠離了「沒錢萬萬不能」的處境,為什麼許多人都還是喜歡把這句話掛在嘴上呢?
        更奇怪的是:和光復初期比起來,現在台灣人的財富不知道增加了多少倍,但是現實的壓力卻更大了。我們看到許多人為了追求更高的收入與社會地位,而疏忽了夫妻關係的經營;為了「不要輸在起跑點」,而把小孩子所有的時間交給各種補習班、雙語學校、安親班、才藝班。現在的年輕人,大部分從小只感到競爭的壓力,而感受不到情感的溫馨和心靈內在的喜悅。現在四、五十歲的人,小時候雖然普遍地物質供應窘迫,卻有著無憂無慮的歡樂童年。但是,現在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卻有太多人連童年都是活在慘白的競爭壓力之下。
        假如我們這個社會早已脫離了「沒錢萬萬不能」的歷史處境,今天的現實壓力到底從何而來?

壹、人需要的不多,但想要的很多
        人到底需要多少錢,才夠滿足現實上的需要?其實這根本沒有絕對的標準,而是和身邊的人比較出來的。
        小時候,家裡不算寬裕。難得在餐桌上看到一鍋燉肉,伸筷子去夾,在鍋邊就被祖母的筷子敲到一邊去:「大人還沒吃,小孩子等剩下的吃!」家裡難得來個客人,沒喝完的黑松汽水小孩子搶著喝。衣褲上只要沒有補丁,就算是家境很不錯,甚至足以傲人了。晚上睡覺,一家五口擠在三、四坪大的臥房裡,床邊還擠著一個臭氣燻天的尿桶。今天四十歲左右的人,誰不是這樣長大的?但是,當時誰曾經覺得自己苦?誰曾經覺得自己窮?現在每次看到電視廣告裡「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的鏡頭,還不是會勾起許多人童年的甜蜜回憶?
        今日的台灣,只要肯工作,不得已時肯當大廈廁所的清潔工,誰的日子會過得比當年還窮?即使是九二一的災區,只要平時有儲蓄的習慣,都還可以過得遠比我父親那一輩人好:小學五年級就輟學,負責養活一家人,還包括一個臥病在床的父親和一堆弟妹;到建築工地挑砂石,挑不動;到空軍基地的廚房當軍夫,只為了可以把廚房用剩的油拿給家人吃;躲空襲,過了今天不知道有沒有明天。這麼苦的日子,只因為當時大家過的都一樣,所以也不曾覺得苦。
        想想我們童年時的物質條件,甚至我們上一代的物質條件,那樣的生活都過來了,還有什麼樣的生活不能過?所以聖嚴法師說:「人需要的不多,但是想要的很多。」
        托爾斯泰有一篇短篇小說,題名為:「人需要多少土地」。故事是這樣開始的:在帝俄時代,有一個出身農奴的俄國人。他的體格很強健,又很努力工作,省吃簡用,所以很年輕的時候就積存了足夠的錢,給自己贖了身。從此以後,他租別人的田,繼續努力耕作,不但更加省吃簡用,甚至除了睡眠之外罕有休息,除非病得起不來否則天天下田。所以,到他壯年的時候,已經存夠了積蓄,買到了幾畝良田,成為一個小小的地主。他繼續這樣子吃苦耐勞地生活著,到了晚年的時候,他不但有十幾頃的良田,甚至還有農奴在幫他耕作。不但衣食無缺,甚至豐盛有餘。
        一般人在他這個年紀早已賦閒在家,頤養天年。但是,他仍積極地在尋找增加財富的各種管道。有一天,他聽說在南方靠近烏克蘭的地方有一大片黑黝黝的肥沃土地,地上長的麥子遠比他田裡的還粗大又飽實。這片一望無際的沃土屬於一個偏遠的部落,他們對金錢的交易了解很少,只要給族長一小袋黃金,他就把你一天腳程內所能圍繞起來的整片土地都送你。
        這個農夫盤算一下,一袋黃金只不過是他十分之一的儲蓄,但一天腳程可以圍繞起來的土地,卻是他既有土地的十幾倍。更何況,那裡的土地都遠比他現有的土地肥沃哪!所以他就趕快帶著一小袋黃金和一個最強壯的僕人,趕到那個部落去。族長很熱情地接待他,也證實了傳聞中的土地交易方式,只多加了一句話:假如他日出時出發,而無法在日落時趕回到原點,他將一無所得,而那一袋黃金仍歸族長所有。對他來講,這個條件倒是很公允。所以他就把一袋黃金交給族長,並且挑了一塊看起來最肥沃的土地,約定第二天天亮前在那裡和族長碰面。
        第二天一早他就起床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再叫僕人把昨晚準備好的木樁、午餐和飲水一起背在背上,趁天亮前趕到約定的出發地點,發現族長已經和族裡一群喜歡熱鬧的人一起在等他了。當第一道晨曦的光芒進入他眼簾的時候,他就急急忙忙地帶著他強壯的僕人一起連走帶跑地出發。
         昨夜他就已經盤算好了:一出發他就往北走,等太陽升起到40度仰角的時候,他就要左轉往西走,在接近中午的時候他要停下來邊吃午餐邊休息一個小時左右,然後左轉往南走,當太陽落到40度仰角的時候,他再左轉面向東方走回到原點。這樣,他就可以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圍繞出一塊方方正正的土地。
        他和僕人邊走邊打木樁。但是,當他朝北走到應該要左轉往西走的時候,卻發現前面的土地更肥沃。於是他想:「沒有關係,我再往前走一段路,等一下再左轉。反正我需要的是肥沃的土地,而不是方方正正的土地。」可是愈往前土地愈肥沃,害他一直朝著出發時往北的方向走下去,捨不得往左轉,直到他意識到已經快接近中午了,才勉強狠心往左轉。到了中午的時候,他才往西方走沒多遠的路,如果照計劃左轉往南走,他的土地將會非常狹長。因此,他改變了原來的計劃,繼續往西走。此外,他放棄了中午的休息,為了趕路而邊走邊吃。過了一段時間,他警覺到太陽已經快落到40度仰角的時候,他才焦急地想要左轉往南走。可是算一算時間,如果這時候他才往南走,出發地點將在他的左方,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夠再左轉往出發點走呢?因為時間顯然不夠了,他只好放棄原來想擁有一塊方正土地的期待,直接往出發點走過去,心裡想著:「一塊三角形的土地總好過一無所有!」
        可是,他這個決定還是太晚了,眼見著太陽即將下山,他還看不到出發點。於是他焦急地奔跑起來,並催促著疲累的僕人把整袋木樁丟了來扶著他跑。他跑得又飢又渴卻不敢停下來喝水,等他都已經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才看到遠遠山頂上有一群人在出發點上等他。可惜的是,夕陽的最後一道餘暉已經沒入地平線下。他正傷心的時候,卻發現出發點上的人又叫又跳,好像在鼓勵他,為他打氣。於是他想起來:出發點的地勢比較高,所以還看得到夕陽。於是,儘管他已經喘不過氣來了,還是拼命催促僕人攙扶著他往前沒命地衝刺。終於,在夕陽的最後一道餘暉中,他到達了出發點的山頭,累得趴在地上――卻從此再也起不來了!
        族長指揮著他的族人和這個農夫的僕人,就在山頭上幫他挖了一個墳:六尺長、三尺寬、三尺深!
        這個老農夫死後到底有沒有得到那塊肥沃的土地呢?故事沒有交代,其實讀者也不會想知道。畢竟,人死後的財富是不值得關心的。
        這個故事最令人震驚的是:這個農夫所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高了!只要他不那麼貪得,他有很多機會可以不需要付出這個代價的。偏偏,人在追求財富的過程,往往像是中了蠱或著了魔一樣:明知道貪欲已經過了頭,有可能會為此付出痛心的代價,卻總是欺哄自己說:「再多一點點就好了,我以後還有補救的機會。」就這樣一直耽溺下去,直到一切補救的機會都已經消失為止。
        可是,你讀完這個故事以後就會完全解除對現實的恐懼與貪戀嗎?不見得!假如人對現實的需要並不多,為什麼人想要的又偏偏多出那麼多?甚至於多到簡直無止境,連生命都可以賠上!

貳、現實的壓力來自於精神上的惶恐,更甚於物質上的匱乏
        今天的台灣,雖不必然每個人都可以錦衣玉食,倒也真的是絕大多數人都可以足衣足食了。在這樣的社會條件下,一個人只要學會儲蓄與儉約的生活,不得已時願意做別人不肯做的工作(當清潔工、值夜班、賣小吃),就可以免除現實的煩憂了。但是,很少有人願意忍受這種簡樸的生活。主要的原因是:誰都想出人頭地,哪有人甘居人後,當工友讓人指使?
        因此,與其說現實是一種不可或缺的物質需要,還不如說它是地位和成就的象徵,是一種自我肯定的工具!所以,說到頭來,現實根本是一種「精神上」的要求,而不是一般人所誤以為的「生理要求」或「物質需要」。假如一個人不需要跟別人比就可以很滿足(譬如得道高僧),他所需要的現實會很少;假如一個人整天都要跟別人比,給他再多都不夠。
        換個方式說,在今日的台灣,「現實」的意思已經不再是足衣足食了,而是「免於對未來生活的憂慮」,以及「成就感、被肯定、不受他人的輕蔑與羞辱」。
        假如可以不花任何代價就獲得一筆鉅款,它將可以被用來保障我們未來的生活品質:不用怕中年失業、生病時可以給自己和家人最好的醫療照護,還可以用最昂貴的教育來保障孩子未來的競爭能力和生活品質。當一個人的財富多到三代也用不完的時候,他就真的可以不用再為現實煩憂了。還有更重要的,財富可以用來肯定自己的能力、贏取別人的尊敬與羨慕、讓別人不敢卑視你。
        相較之下,假如一個人的收入只足夠應付眼前的衣食與住行,也許他可以不羨慕有錢人的物質享受,但是他卻要如何去面對未來生活中不確定的風險(如失業、老年醫療)?更何況,一個收入低的人,如何面對親戚眼光中的輕蔑,乃至於言語中坦白的的嘲諷與羞辱?從小到大,我們被重複地教會了一個現實:沒有了錢,在別人眼中就連最基本的人格尊嚴也都沒有了!
        我曾經問學生一個問題:「假如我是神仙,可以幫你實現一個願望,但是你只能從以下兩個願望中挑一個,你會挑哪一個?(1)給你像比爾蓋茲一樣的財富,但是你要跟他一樣,終日和鉤心鬥角、唯利是圖的人生活在一起。(2)讓你一輩子衣食無缺,沒有多餘的財富,也沒有現實的壓力,但是你一生中所接觸到的人,都能肯定你,並且懷著善意接納你。」
聽完這個問題,所有的人都用理所當然的口氣說:「當然是後面那一個!」
        這個簡短的對話突顯出幾個事實:(1)大部分的人都想擁有比爾蓋茲的財富,卻不想要和鉤心鬥角、唯利是圖的人生活在一起。也就是說,財富雖然吸引人,但是衡量過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後,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去追求多餘的財富。(2)對大部分的人而言,假如可以被肯定、被接納、被善意地對待,那麼他們對現實的所求就可以降低到「一輩子衣食無缺」的程度,而不願意為了多餘的財富付出沒必要的代價。
        其實,一個人只要職業穩定,有固定的收入與退休金(譬如公教人員),那麼他將和比爾蓋茲一樣地一輩子不愁吃穿。因此,他們財富上的懸殊只能造成一個實質上的差異:他們死的時候,比爾蓋茲會留下比較多錢。但是,死後的財富有什麼意義呢?值得人為它做任何的犧牲嗎?所以說,顯然一般人所以羨慕比爾蓋茲,為的不是他死後留下多少財產,而是這些財產在他生前帶給他的自我肯定和別人羨慕的眼光。因此,人之所以會去追逐一生花不完的財富,積極的說是為了自我肯定,消極的說是為了自我武裝,防範別人的輕蔑與羞辱。也正因為財富對人而言最大的吸引力是被肯定、被接納,所以一旦我們可以不需付出任何代價就被肯定、被接納的時候,我們就會吝於為多餘的財富付出沒必要的犧牲。因此,在前面的問答裡,我們會選擇「一輩子衣食無缺,沒有多餘的財富,但是被肯定、被接納」;而不願意為了比爾蓋茲的財富,去忍受和唯利是圖的人朝夕相處。
        所以,假如這是一個充滿善意的社會,人人願意彼此急難救助,相互接納、肯定,應該就很少有人願意為了名利而付出夫妻失和、親子生疏、心靈空洞等代價了。在這樣的社會裡,人們將會花費更多的心力,認真地去思索人生的意義,追求超出現實層次的「自我實現」。而平常被當作空話、不務實的理想、熱情、憧憬、嚮往、心靈、生命等等東西,將會變得非常地吸引人,令人振奮,甚至於是「人要有滋味地活下去所不可或缺」的要素。
        不幸的是,我們從來都沒有經驗過那樣子有善意的社會。在這個現實的社會裡,人都太勢利。或者說,雖然人都或多或少隱藏著一些對人的善意,但是這個社會的習氣卻太惡質,使得這些善意根本無從傳達、交流。從一懂事開始,我們就經常被親戚和鄰居拿來做為「比輸贏」的工具。還沒上幼稚園的時候就比看誰家小孩長得漂亮,看起來聰明。到了幼稚園,小朋友也學著大人的口氣,比出國的次數,比汽車和房子的大小。小學開始就被拿來比成績,比才藝,比英語,爸爸、媽媽、姑姑、阿姨、叔叔、伯伯都七嘴八舌地進來攪和,不把這場輸贏的比較弄到沸騰就不罷休。難得過年,所有表兄弟姊妹玩在一起,偏偏就會有三姑六婆或阿姨、舅媽會問:「你們家慧娟功課好不好呀?」或者假猩猩地炫耀:「我們家志潔當了學校的小市長,回家都不肯講,還是老師打電話來道賀才知道呢!」活在這種整天比輸贏、爭高下的惡質習氣裡,每個人自衛都來不及,根本沒有機會表達出隱藏在心裡的善意,甚至因為害怕天真的善意會換來無情的羞辱,以致於在一再的壓抑之後,對自己的善意變得愈來愈遲鈍而不敏感,最後甚至於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就這樣子,我們每個人都被教養成隨時在為不可預期的「決鬥」作準備。收入再多都不夠,隨時可能會碰到一個親戚或同學半路殺出來,用更高的收入把你踩到腳底下去。社會地位再高也不足,隨時爸媽都可能會碰到一個失散多年的同學,用更傑出的兒子把你比下去,讓你爸媽多年來的驕傲瞬間變成一團糞土。子女的成績再好也不夠,你隨時可能會發現工友的兒子成績更傑出,讓你的自尊心變成別人腳底下的一塊髒抹布。每次碰到熟人或陌生人,你都要機警地防範對方會不會無預警地出招,一刀斃命地殘殺了你的自尊,讓你的屈辱汨汨不絕從傷口湧出來,甚至讓你在滿溢的屈辱中窒息而死。
        所以,我們急著用百萬名車武裝自己,從遙遠的距離就開始發出自衛的訊號:「你們誰都別想瞧不起我!」我們用千萬豪宅當武器,看誰不順眼就輕描淡寫地把對方的自尊心踩在地板上。在區公所被辦事員刁難或瞪白眼的時候,就拿出亮麗的學位或頭銜,逼對方彎下腰來道歉,甚至露出諂媚的神情來抱大腿。我們加入了那個「人欺人」的社會,用學位、豪宅、汽車、收入、儲蓄、配偶的成就或容貌、子女的成績和成就,以及一切可能的工具,一邊武裝自己,一邊在必要的時候反擊。開始的時候或許不習慣、不情願,久了以後卻像決鬥巖流島的宮本武藏,決鬥成為一種本能,刀一出鞘就可以讓對手尊嚴掃地、屈辱橫流。然後,我們就可以偶而輕輕鬆鬆地感慨著說:「唉!這真是個人欺人的社會!」
        然後,我們開始羨慕,甚至於崇拜,傳說中的史丹福大學教授。他不但有亮麗的學位和頭銜,而且自己在矽谷開一家上市的高科技公司,財產有好幾十億美元。從來都是別人聽他的,沒有人能夠指揮他。所有他看上的女人,甚至不需要他開口,只要眨個眼,就會自動跟他上床。有一次機場因為大雪而下令所有飛機停飛,他硬是叫州長身邊的要人打電話給機場主管,逼得機場塔台不得不讓他起飛。這個人,就像美國人最崇拜的英雄:「他只負責定規矩,從來不需要遵從(He makes rules but follows none)。」這樣的人,簡直就是美國人心目中的宮本武藏。而在這個萬事以美國為尊的台灣社會裡,這樣的人簡直就是傳奇英雄,每個人心目中的偶像。
        於是,許多年輕人提起他們的「理想」時,他們說的就是這種「永遠把別人踩在腳底下」的人。他們所謂的愛情,指的是每個異性都愛她╱他,但是她╱他卻很可能不愛任何人。他們所謂的「自我肯定」,其實一半是自衛的姿態,一半是把別人踩在腳底下的慾望。他們所謂的「理想」,其實在中文字典裡原本應該是叫做「野心」。
        這是一個沒有能力分辨什麼叫鄙野、粗暴,什麼叫崇高、熱情的時代!
        當然,人是有護衛他的尊嚴的需要。但是,我們需要多少的財富、頭銜與地位,才能達到自衛的需要?而這些財富、頭銜與地位,又值得我們為它付出多大的代價呢?

參、金錢只能換來虛假的情意,而換不來真心的接納與善意
        托爾斯泰晚年寫了一部很薄、也很感人的小說:【伊凡 • 伊列區之死】,探討一個問題:「人一生中真正值得去追求的究竟是些什麼?」
        伊凡 • 伊列區是個高等法院檢察長,有一個人人羨慕的漂亮太太,交往的都是彼得堡的上流階級和貴族。他從小聰明伶俐,善於察言觀色,也善於應對逢迎。因為出身貧苦,所以從小就力爭上游,立志要出人頭地。他聰明又用功,很順利地拿到人人稱羨的大學文憑。進入法院以後,他比別人更用心辦案,也擅長交際,所以就比同事更快地獲得各種升遷的機會。在人生最高峰的中年時,他和美麗的太太搬進了彼得堡寬敞的豪宅裡,開始用心佈置這個家。就在掛窗簾的時候,他從高高的梯子上摔下來,從此臥病不起。
        從小到大,他第一次有很多時間去看他身週的人,以及他這一生真正所擁有的。雖然他很用心佈置這個房子,極力想要擺脫中產階級的品味,但是從傢俱到窗簾,沒有一樣東西和他相同社會階級的人有任何的不同。就像他的一生,雖然他一直都不甘心當平凡人,但是卻也從來不曾追求過任何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因為,他從來都不曾知道自己在追求的是什麼,也從來也不曾認真問過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整個一生,他只是活在別人的期許和羨慕之中。所有他曾追求過的東西,都只是因為別人認為那些東西很體面,值得稱許或羨慕,而沒有一樣是他自己要的。就像他的婚姻,不是因為兩人相愛,而是因為大家都認為他們兩人條件相當,未來將是非常體面的一對。
        臥病以後,他那愛慕虛榮的的太太和女兒從來不曾真正關心過他。其實,他也從來不曾關心過別人。醫生不在乎他的疼痛與憂慮,不把他當作一個有感覺有思想的人,只是機械化地用專業角度在處理他的身體。這就像他在法院一貫的風格,他只想從專業角度把所有的案件冷漠而優雅地處理掉,冷漠到近乎無情與殘酷。即使發現當事人有冤屈或不得已的苦衷,他還是硬著鐵石心腸依法辦事。他的同事沒有人同情他,反而整天在打聽他的遺缺可以帶給哪些人升遷的機會,就如同他以往在類似場合下會有的一貫作風。把他和家人聯結在一起的力量不是愛情與親情,而是虛榮心和一家人的面子;把他和同事連結在一起的,不是同事的情誼或關懷,而是社交的利益和人脈網絡的經營。沒有人是真心地活著,大家都只是活在別人的期許和羨慕裡!
        當他看透了這一切,突然發現他從來不曾有過真心的喜悅和眼淚,不曾為自己的心願而生活、奮鬥,他的一生根本都是虛假的、空洞的、不值得的。他很想從頭來過,嘗試過一種更貼心、更真實的人生。但是,他已經是絕症的末期,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了!
        人生最可怕的,莫過於在人生已經不可能再重頭開始的時刻裡,卻對自己有過的一生感到後悔、不值得!那麼,人要怎麼活這一生,才會覺得值得呢?我們曾否認真地想過?
        我問學生,妳願意花多少時間去準備妳的婚禮?很多人都願意花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去籌備。那麼,妳是否曾經花一整天的時間去想想:「什麼是妳這一生中最想擁有、最珍貴的東西?」不曾有過!太忙了,國中開始忙聯考,聯考後還有聯考,大學畢業後還有研究所,研究所畢業後要進園區。進了園區更忙,忙得有家歸不得,有些人連想生小孩都找不到時間。
        「那麼,你會不會是第二個伊凡 • 伊列區,臨死的時候才對一生後悔?」「不會吧!想辦法賺錢解決現實的問題比較實際,沒有必要花時間去想『人生觀』這種無意義的問題!」
        真的嗎?
        大部分的人從一懂事開始就活在怕被別人比下去的恐懼當中,所以終其一生,他們只有在現實的恐嚇下拼命地力爭上游,追求財富與權勢,作為武裝自己和踐踏別人的工具,卻從來沒有機會停下腳步來好好地想一想:這樣子做,真的會解決他們的問題嗎?
        可是,假如你會怕鬼,你總覺得鬼在你的身後。你愈是跑得快,愈是覺得背後有什麼東西在追你。真的要解決這個恐懼,唯一的辦法是停下腳步來,勇敢地往後面看清楚。只有當你敢往後面去看鬼的真相時,鬼才會消失掉。一味地在它的恐嚇下拼命地往前跑,累死了也解決不了問題。面對現實的壓力,道理也是一樣的。只有當我們看透了現實能給我們,以及不能給我們的是什麼之後,我們才有可能坦然地面對現實。
        假如我們所以追求現實,為的是自我的肯定和別人的善意、接納,這一定要用名利權位才能達成嗎?還是說我們可以有更簡潔、更有效的方式來肯定自我,並且獲得別人更真心的善意與接納?
        讓我們再來做一個實驗:請你就認識的熟人中,選出五個你認為最值得尊敬的人,和五個你最討厭的人,把他們的名字寫在紙上。然後你仔細分析看看,你認為最值得尊敬的人當中,有幾個剛好是學歷最高、或者最富有、或者最有權勢的?除此之外,你也仔細查查看,最讓你受不了的人中,有幾個剛好是學歷最高、或者最富有、或者最有權勢的?很多人都會發現:在名、利、權、位的追逐上愈成功的人,往往也是最討人嫌的人!那麼,這個社會為什麼普遍鼓勵我們去追逐名利與權位?因為這些東西對陌生人很有效!
        譬如,妳到戶政事務所去辦文件,承辦人對前面幾位都大小聲,亂發脾氣。輪到妳的時候,他看到妳光鮮亮麗的衣著和妳先生的博士頭銜,態度突然柔和謙卑起來,這時候會讓妳覺得衣飾和頭銜很好用。但是,這些表面上的榮耀與光彩,只對陌生人有用。對於那些和我們朝夕相處的人而言,名利與權位很難影響到他們對我們的善意與肯定。譬如說,你最要好的朋友或許會在你獲得博士學位時為你高興一下下,但是沒多久你和他的關係又回復到以往的狀態。反過來說,假如有人因為你新獲得的名利與權位而急著和你結交,這種虛情假意的朋友還不如不要!
        絕大部分的人都和伊凡 • 伊列區一樣,花費一生的精力去追求表面上的榮耀,雖然這會換來許多陌生人的羨慕與激賞,卻換不來身邊人真心的善意與對待。一輩子只為了一群不相干的路人而活著,值得嗎?很多全球著名的藝人都有酗酒、吸毒的麻煩,就因為舞台上的風光掩飾不住私生活中的空洞與虛幻。
        我沒有辦法許諾你一生當中所遭遇到的人都接納你、肯定你、對你懷著善意。但是,如果要做到「你常接觸到的人大多數都接納你、肯定你、對你懷著善意」,這並不會很難,而且它和你所擁有的權勢、名利、地位幾乎毫不相干。其實你要做的,只不過是對別人時時懷著善意。
        金錢換不來人的善意,只有善意可以換來善意。假如你希望熟人對你有善意,最重要的是你要有能力對別人懷著善意。終身在印度救濟貧民的泰瑞莎修女,她在全球所獲得的肯定、尊敬與善意,遠遠超過比爾蓋茲和英國女皇。
        假如你是一個對生命的真諦有深刻體認的人,而且對別人懷著善意,那麼所有認識你的人都會尊敬你、接納你,並且對你懷著善意。當然,大部分的陌生人還是看不到你對生命的體認,因而只能從外表的判斷對你漠視、輕蔑,甚至羞辱你。但是,假如你真的對生命的真諦有深刻體認了,你還會在意別人只憑外表所做出的輕率判斷嗎?
        所以,我們所以需要外在的現實武裝來保護自己,真正的原因是:我們想用它來遮掩我們內在的貧乏(包括智性的與情感的)。但是,一個內在貧乏的人,不管他在外表尚有多麼足以誇耀的權勢、名利與地位,他自己會知道自己的貧乏,他的親人會知道,而他身週的朋友也都會知道。我們可以愚弄馬路上的陌生人,卻愚弄不了自己,以及身週朝夕相處的人。因此,想要靠權勢、名利與地位去換得身週熟人的肯定與尊敬,還不如努力去累積自己的人生智慧和對人的善意。
        伊凡 • 伊列區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警覺到:掙取權勢、名利與地位的過程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心力,而累積人生智慧和善意的過程也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心力,因此,贏得權勢、名利與地位的過程必然犧牲了我們可以用來累積人生智慧和善意的資源。結果,一個人在權勢、名利與地位的追逐上愈成功,往往他在人生智慧和善意的累積上愈貧乏。一個外表亮麗而內在貧乏的人,註定只能吸引陌生人的羨慕,而無法贏得身週人的真心肯定與善意。
        所謂「贏得全世界而失去了自己」,正是伊凡 • 伊列區的寫照。但是,它卻也正是整個社會盲目地在追求的人生目標。當你仔細看清楚這個真相的時候,會不會一身冷汗?

肆、沒有了憧憬與熱情,生命還有什麼味道?
        人活著,假如生命裡早已不再有任何的感動、嚮往與憧憬,而只剩下虛榮和財富,以及為了把別人踩在腳底下而終日無歇地苦勞與鉤心鬥角,這樣的人生,究竟是什麼樣的滋味?這樣的人,和行尸走肉有什麼差別?
        但是,大部分的人都只是盲目地想延長壽命,而很少去注意活著的品質。所以,即使看透了「現實的成就換不來別人真心的接納與善意」,很多人還是捨不掉對財富的盲目追逐。因為,財富可以用來保障未來的生活與醫療品質,還可以用來延長壽命。
        居安思危的風險管理其實是值得提倡的,但卻沒有必要讓它變成一種毫無節制的誇張性恐慌。假如只是要保障家人在自己意外之後可以有最起碼的生活能力,消費性保險的保費是一個有限的財力負擔,並不需要為了它而終日追逐無窮無盡的財富。但是,大部分人真正擔心的卻是:假如罹患絕症,而沒有足夠的財富接受長期耗費鉅資的醫療,怎麼辦?
        大陸有個叫馬橋的偏遠小鎮,在那裡年輕人叫做「貴生」,上了五十歲的人叫做「賤生」。年輕時活得健康、有憧憬、有熱情、有活力,生命是可貴的,所以叫「貴生」;上了五十歲,齒危髮禿,吃不得、動不得、渾身是病,死拖活賴地活著其實也不是什麼特別值得高興的事,所以叫「賤生」。所以,活不活得好不好,其實遠比活多久還重要。
        一位六十多歲的醫師發現自己有癌症,考慮良久之後,決定不就醫,而把一部份財產捐給慈善機構後就去旅行了。醫界朋友說他不肯和癌症抵抗是為病人立下一個錯誤的範例,他回答:假如我決心和癌症對抗,可能要花好幾年的時間臥在病床上,即使治好也是身體虛弱,不能再好好利用我的殘年。但是假如我不浪費時間在病床上,就可以利用這三五年,好好去做我一直期待著要做的事。何況,與其拿龐大的財富去醫治一個原本就已自然地衰老的身體,還遠不如把這錢給非洲那些貧困而健康的兒童,讓他們有機會好好地度過一生!
        大部分人都只是未經深思地企圖延長肉體的生命,卻從來不曾思索過:要怎麼活才是值得?從釋迦牟尼的角度看,除非人活著是為了一些憧憬與嚮往,否則無去地活著而時時必須忍受生老病死的各種苦,實在沒什麼道理。
        人所以能熱切而充滿活力地生活著,是因為他對人生還懷有著期待與盼望,因為他還有理想與熱情;而生活之所以困乏而無趣,則是因為我們已經喪失掉對人生的好奇以及對未來的憧憬。假如一個人早已喪失掉生命裡所有的感動、熱情、嚮往與憧憬,就算給他全部的現實,他還有可能靠著空洞的軀殼去活出有滋味的人生嗎?
        偏偏,很多人都發現:現在賺的錢遠比小時候所能想像的多了幾十倍,卻比小時候所能想像的還更不快樂!
        回想起小時候,每天一張開眼就急切地翻身下床,興奮地往外面跑,對這個世界充滿著好奇與盼望,對人生充滿著嚮往與期待。但是,長大後有錢了,自己可以作主了,卻反而失去了對人生的憧憬與期待。人生,好像就意味著無盡的苦勞,以及永遠不會終止的輸贏和野心!即使偶而和朋友嬉鬧、聚餐、逛街、乃至於party,那種歡樂不管多興奮、刺激,都好像氣球裡的空氣,過一夜就消散得無影無蹤。每次狂歡之後,最難忍受的是隨之而來的悵惘與失落感。長大以後的快樂好像都很不實在,很少能留在記憶裡。
        面對這種現象,很多人都會不假思索地說:「長大了就要面對現實呀,只有長不大的人才會甩不掉小時候的天真!」言下之意,現實雖然是一種無奈,卻是人活著所不得不認真面對的。假如活著真的就是一種無奈,死活又有什麼好掛慮的?人又何必為了不可測的未來而整天辛辛苦苦地鑽營財富?顯然,活多久根本不是重要的問題,重要的是活得起不起勁!
        很少人能體認到:其實,人活著,最重要的不是現實上的成就,而是保持心中的憧憬、嚮往與喜悅。假如我們能像小孩子一樣隨時保持著對這世界的好奇、憧憬與嚮往,我們的心就會隨時保持著喜悅。在那種心情下,現實的一切都很難對我們造成困擾。反之,當我們對人生的熱情、理想、憧憬與嚮往愈淡薄的時候,現實對我們的糾葛就愈深。所以,與其說人是因為現實的存在而喪失了理想,不如說人是因為喪失了理想所以才會掉入現實的漩渦。
        那麼,人的熱情與理想怎麼會消失呢?
        很多人都不知道理想與熱情是需要細心栽培、灌溉、維護、修補的。甚至於理想與熱情是需要我們花費很大的心力去創造、經營的。
        小孩子所以能夠隨時保持著對這世界的好奇、憧憬與嚮往,確實是因為他們未經世事,因此對他們而言,天底下沒有哪一件事情是不可能的。我問一個幼稚園的小朋友:「假如我給你一千塊錢,你要拿它做什麼?」他說:「給我媽媽買一座城堡。」對他們而言,明天就是一切的可能性。不管是什麼事情,如果今天做不到,那麼只要等他長大,他就會做得到。
        但是,對大人而言,所有今天不可能的,明天將更加地不可能。隨著年紀愈大,我們愈清楚地知道現實的侷限性。尤其是四十歲的人,所有能得到的他都已經得到了,所有還未得到的他都已經嘗試過了,現在不可能的都永遠不再有可能了。於是,生命成為一攤死水,困窘而促狹地被擠壓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裡,怎麼樣子都活不開來。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成年人都這樣。有些人機緣好,在童真的熱情消失之前,他們就已經利用年少時的熱情發展出新的憧憬與盼望,把它給寄託在文學、藝術或者對於大自然的關愛當中。隨著年齡漸長,他們的情感持續獲得更寬廣多樣的滋潤,從戲劇、舞蹈、音樂、文學、電影、哲學與宗教作品中,他們一再經歷心靈被激勵、提昇、陶醉的感動。在這個綿延數千年的歷史人文精神裡頭,他們感受到生命內在的活力與無限開展的可能性;在前人的引導下,他們見證著人類精神世界的波瀾壯闊與甘苦酸甜。對這樣的人而言,活著就是一種可能!對他們而言,人的熱情有生滅、有消長、有困頓與豐盈,卻不會了無生機。因為,通過戲劇、舞蹈、音樂、文學、電影、哲學與宗教作品的傳承,我們隨時有機會去親近過去四千年來人類最極致而精粹的生命經驗,以及最璀璨動人的時刻。
        當我們感受到自己的情感愈來愈細膩深刻,思想愈來愈開闊透徹時,我們也見證著自己內在生命的生機與開展。活在這樣一種持續的開展之中,我們才能夠有信心地說:活著,就是一種可能。也因此,我們才能夠信心滿滿地對人生懷著憧憬與熱情。活在這樣的情境裡,我們不需要別人羨慕的眼光就能夠自我肯定,被陌生人鄙視時也能坦然地面對自己。這樣的自我肯定,遠比通過財富或名利更來得踏實。這樣地活,才真正活得有滋味。只有體會過這種生命的滋味的人,才能真心信服聖經裡的許諾:
        「不要為生命憂慮吃什麼,為身體憂慮穿什麼;因為生命勝於飲食,身體勝於衣裳。你想想烏鴉,牠也不種也不收,又沒有倉又沒有庫,上帝尚且養活牠。你們比飛鳥是何等地貴重呢!你們哪一個能用思慮使壽數多加一刻呢?這是最小的事,你們尚且做不到。為什麼還憂慮其餘的事呢?你想百合花怎麼長起來;它也不勞苦,也不紡線。然而我告訴你們,就是所羅門極榮華的時候,他所穿戴的,還不如這朵花呢!你們這些小信的人哪,野地裡的草今天還在,明天就丟到爐裡,上帝還給它這樣的妝飾,何況你們呢!」——路加福音12:22

結語
        現實,是人活著不可逃脫的必要條件。但是,真正的現實,不過是足衣足食而已。人會把現實誇大到那麼令人惶恐的程度,其實是因為他已經喪失了對生命的熱情、憧憬與嚮往,卻又不甘願讓生命歸於徒然而一無所有的虛空。但是,財富換不來真誠的善意與接納,也阻擋不住生命中空虛的吶喊。其實,一旦能做到衣食無缺之後,人真正的需要是熱情、理想、憧憬與嚮往,而不是現實。
        但是,離開童年之後,人的熱情、理想、憧憬與嚮往是需要花心力去培養、經營與創造的。可悲的是,人經常花了太多的時間在經營他的現實,以致讓他的熱情、理想、憧憬與嚮往一一消耗殆盡,只剩下空洞的靈魂,在陌生人的羨慕中,困窘地而孤單地反覆著沒有滋味的人生。